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韋千里《知命識相五十年》之:

中國看相之術,早在三千多年前周朝就已精到了,一直到現在,由於人們把它作餬口之計,江湖之技,所以大有一代不如一代,反而退步到不如早年的人了。至於算命之學,乃唐朝與韓愈同時的御史李虛中所發明,到今也有千多年歷史。也和看相同樣的被人作為謀生之術,便未精先賣,不肯研究,因而也逐漸退步了。這樣一來,一般人雖然相信有命理之事,也對算命看相有興趣,但對算命看相先生卻沒有多大好感;因而被視為江湖之士,餬口之技,致使對此道有真工夫的人,反而不肯以此為業了。這是對中國一種極有價值的國粹之不被重視,且將因失傳而式微,實在可惜!

看相之術,依中國古書上所記載的看,其靈驗程度似比印度的相人,和西洋的相掌高得多。至於算命一事,則是中國獨有的學術,世界各國所沒有的,對於人生的吉凶休咎、妻財子祿、壽數等的判斷,有時比看相更可靠。比如說,初生的嬰孩以及未成年的童子,因為面貌體格還沒有定型,就不容易看得清楚;而算命就不同,每人一出生時辰一定,這一生的禍福都注定了的。

舉一個故事為例,宋朝真宗皇帝時代,與歐陽修同時有一個宰相名叫王歛若的,是江西新喻人,在週歲的時候,有一個自稱為江西龍虎山的道士,由他家人請到家裹替他看相。道士看了,說:此子年少登科,異日官居一品。家人問他,將來會不會破相,有沒有其他的缺陷?道士卻說不出來。

為什麼他的家人特意去請道士替他看相呢?原來王欽若出世三朝定時那天,因為古時沒有鐘表,夜間出世的定時最難,而他就是夜間出世的,所以他就請好幾位算命先生來商量,把他出生的時辰定出來。把時辰定出的時候,算命先生中有一個自號太極老人的,除被公推主筆為他定時外,還為他批命,他竟這樣批道:此子年少登科甲,中年累官至宰輔,名聞天下,面貌清秀,難免有破相;其人應短小,秉性又傾巧。智慧過人,可惜好道怪誕;一生為人不誠,為官不清。命中注定,美中不足!世運所趨,賢人受厄。這位太極老人批了之後,便唏噓三暵而去。

當時王欽若旳家人看見開頭所批的年少登科甲和累官至宰輔,當然大大歡喜;但後面所批的卻有所憂了。由於王欽若只是普通的人家,只要這個孩於將來會做宰相,什歷也都滿足了,總算得了很大的安慰。太極老人走了之後,家人就問其他算命先生,所批的話是否全對?賢人受厄,又是何解?大家都說所批的一點也沒有錯,所謂賢人受厄,大概當他為宰相時,有賢人被他所害的意思。

家人又問所謂破相當是怎樣?算命先生說,在八字上只能看出將來難免破相,至於怎樣破相卻看不出的。定時之後幾天,家人又請看相先生來看相。但看相先生當時只能從嬰孩的一隻直衝天庭的高鼻,看出這孩子將來必是大貴之人而已,其他的也看不出來,說是嬰孩相局未定,最少要待週歲之後,才能看一些。家人又因為太極老人批語中有可惜好道怪誕之語,所以到了週歲時,就去請一個龍虎山約道士,來替他看看相貌上有無學道的相,當時家人看見道士不能像算命的能夠那樣肯定的批來,都認為相的工夫不如算命的。

其實這並不是兩者工夫上有高低,而是兩者的技術有不同,看相的要成人之後有較為可靠,而臨時的禍福以及遷移等,看相的也會從氣色上,看得比算命的更非常準確。

王欽若後來,果然年少就被擢進士甲科,累官司空門下侍郎,到宋真宗天禧年及仁宗天聖年果然兩度為相,在相貌上,他也果然身材短小,其貌不揚,面部雖有幾分清秀,而項間長一肉疣,被時人綽號為瘤相,也果是然破相了。關於他其他的事,宋史曾有這樣的記載:王欽若狀貌短小,項有附疣;然智數過人,每朝廷有所興造,委曲遷就以中帝意。又性傾巧,敢果矯誕,招納髒賄。真宗封泰山,祀汾陰,天下爭言符瑞,皆欽若及丁謂倡之。

原來王欽若為人狡猾,善於巴結皇上;兩度為相,貪髒納賄自肥,信道教,倡符瑞,與奸臣丁謂、林特、陳彭年、劉豕珪等,被時人稱為五鬼,這也可得見其為人若何了。太極老人批命所說的為官不清和名笑天下,當是指此事的。至於當時忠臣范仲淹、歐陽修的被貶,便是所謂賢人受厄了。

就太極老人對王欽若所批的命運說,好像看八字比看相更靠得住,也更有具體的斷法。的確,有的地方算命有他的特長處。比如他所批王欽若的破相一事,看相就不如看八字的。

研究過看破相命理的,那道理一被發現就不難看出。八字中有所謂成格的,如仁壽格、炎上格、潤下格之類,凡是成格都好八字、好命運;但又有所謂破格,就是既已成格,而其中又有於格不宜的五行,就成為破格了。破格的八字雖不就是壞八字、壞命運,而此成格的就差得很多了。

奇怪的,凡是破格的八字必定難免臉上有被相之事,大破格的就是大破相,小破格的就是小破相,所以瞎子算命一碰破格的八字,他一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說:哎呀,可惜,此人注定破相了!馬上就使人驚奇,就取信於人了。其實這並沒有甚麼奧妙的工夫的。算命也可以八字中看出人的性情、身體上的疾病,這也和看破相一樣,都並不難,都比看吉凶休咎更容易。算命的難處,工夫處、在於判斷八字中五行與時令的配合,誰主誰從以及其中的變化。算命或看相,都有易學難精之處,判斷五行的變化,更是難精之事了。

看相的難精在於五官的配合,而更難的則是氣色的分辨。這命相的高深地方。命書和相書上都只說一些原則,無法細說,所以要靠個人的天資和經驗,天資高的人,但有獨特的看法;經驗多的人,則有堅定的判斷。

對壽數的判斷,就一般論,算命優於看相;但就特殊的情形論,則看相優於算命。舉兩個例說:清代才子金聖歎,生前算命和看相的朋友甚多。有一天他要精於命相的朋友四人替他斷斷壽數。兩個算命的和另外兩個看相朋友,把他的終壽之數都看一樣,而死時不是壽終正寢也是一樣;但算命的兩人,只能說他非死於病和死於非命,而看相的兩人,一個說他死於殺身之禍,一個說他死時身體不全。後來事實上怎樣呢?金聖暵以抗糧哭廟案,清初竟被斬腰的。

再舉一九四一年死於香港日軍槍口之下的詩人林庚白來說。林原是一個聞名的精於算命的人,他算自己於那年有大凶,可能死於意外,於是抗戰開始就由上海跑到內地去。由於他精於命理,自然對於自己的死於意外不能不擔心。因為他是立法委員,在重慶住了一個時期,後來敵機時常空襲重慶,他就離開重慶。前一年他在重慶碰到友人業餘看相名家陶半梅,他們倆本是相識的。有一天他就問陶半梅,明年是否難逃大厄。那時候,他的名著命書人監早已出名,知道林庚白的人,都知道他自己曾說明年四十八歲有大凶的;陶半梅當然不必客氣也勸他務早一年避去鄉下去住,盡盡人事,或者可以逃過大厄。他問陶半梅,從相上可否看出他死於意外是可種情形。

陶半梅說:恐怕身體難免要出血;所以我勸你要到沒有戰爭的地方去住一年,縱然逃不過關囗,能夠不出血,也是好的。

當時林庚白聽了,就對陶半梅說:這樣看來,你們看相似乎比我們算命的更真確些,我們算命的只有兩種斷法:不是壽終正寢,便是死於非命,卻不能確定的看出身體要出血的。

當時陶半梅也把清初看相說金聖歎死時身體不全之事告訴他,證明看相確有此高明之處。

對於斷死,看相確然有獨到之處,諸如死於水厄、死於火厄之類,都可以從面貌上看出來的。

我有個朋友的小姐,陶半梅說她將來要死於水厄。這位小姐當時正在大學化學系攻謓,她滿不在乎,認為她既生時讀化學,那末死於火也就是化學,死得更乾淨。

相書上所說的死於水厄的,乃以眉發和臉色赤色為主,其實不盡然;那個小姐眉發和面色都不是赤色,主要的是體形屬木,而心情屬火。一般初學的人,若僅僅根據相書所說,那就大錯特錯了。所以盡信書不如無書,看相要能看出體型和心相才算到家。

我的朋友也就是這位小姐的父親,也會看相,他不懂心相與體型一致則吉,衝突則凶之理,以為他的女兒眉發面色並不尚赤,只是性急,不該斷為死於火厄。當他把這理由問我時,我當然不會說你的小姐一定要死於水,只是說陶半梅總不至亂說的。他卻也看出她的女孩是短命相。我問他根據什麼?他說她是火燒性。我說火燒性的人只是俗說短命相,其實不一定短命。我就拿幾位性情急躁他所相識的老人為例。他想想確有其事,就問我這是什麼道理。

我對他說,這幾個性急的老人都是體型屬火的人,所以性急正是長命的相。於是他漸有所悟,不久也明白他的女孩是木型的身體,人型的性情;便承認陶半梅所說的話原來是高深一層的相法。於是他怕起來了,他不想要她學化學,因為他以女兒曾說過既學化學,死於火也就是化學死。這話恐是讖語。但是,女兒沒有聽他的話,事實上她根本不相信陶半梅所說的話,自己也喜歡讀化學。

後來抗戰發生,學校撤退到鄉區。由於減少員工,各部門的管理都由各系學生分派擔任。這位小姐就被派管理化學器材。有一天晚上,耍燒野鴨為餚,因為野鴨身上汗毛難拔又難刮,她就取了油墱進入化學器材儲藏室去取酒精燒汗毛,想不到,一不慎,酒精看火,外面人只聽見爆炸一聲,器材室起火,小姐就立地燒死了。

後來我們幾個平日喜歡談論命理的朋友,就把她的八字拿來研究,也略能發現她那年那月,可能死於火厄的理由。

看相對於惡死特別看得準的理由,多半是心理感應上的經驗。一般人對於冷酷或兇惡的臉孔都有敏感性的認識;而這種臉譜的人又大都不得其死;所以,由於累積的經驗,便有若干種型的臉譜屬於慘死的,這就成為一般人的通俗相術了。

至於像體型與心相衝突屬於死型之類,那不是可從一般的經驗得來,要從內五行和外五行的精到研究才能發現的,這完全屬於學理研究了。

我們幾個朋友,從幾艘輪船遇難人中,找到二十餘人的八字,研究他們死於水厄的理由。確然也能發現五行上應死於水的現象。

有幾個朋友於一九四九年,由上海撤退台灣的輪船遇險中遭難的,其中有兩位是上海的有錢人。他倆都是曾經幾個看相先生說他是死於水厄的。於是他們決心一生不坐船不過渡。抗戰爆發時,他本想到內地去,那時本來可以從陸路向內地走的,但因他一打聽,說是路上有幾個地方要過渡,而且聽說曾經因敵機室龑翻船死過人,所以他就決定一生不離上海了。

因為不離開上海,他也很可以好好地過平安和快樂的日子,上海陸路交通便利,向西,可以坐火車游蘇州、無錫、鎮江和南京,同南可以游杭州、寧波,也已夠逍遙此一生了。

但到了共產黨要來的時候,他突然要想離開上海到台灣去了。親戚們問他,何以突然改變一生留滬的決心,而要冒四天海行的危險到台灣去呢?他們倒有極充份的理由。他們說:看相的說我要死於水厄,但沒有說定那一年要死。算命的雖然沒有說我要死於水厄,卻說我今年有一關口,明年又有一關口,說我今年或可渡過,明年卻硬無法渡過去的。看情形,共產黨來定了的,它來了,我縱然不致於被殺,而我的財產被沒收那是無疑的,我如果丟去財產,我不死也要死;那時我不是上吊也要跳黃浦江的。與其死於自殺,倒不如現在離開上海去台灣,僥倖無事,我還可平安在台灣渡我的餘年,如果不幸在海上遇難,這是命中注定的,倒也算死得其所的了。

這兩位朋友是經過好幾個月的時間考慮的結果,得出了這樣的結論,他們就帶了動產由上海登上輪船到台灣去了。真是命中注定了的,竟然船開出的第二天就遇難了!

後來我們把他們的八字研究結果劫數難逃之說,因為他們在同一條船上遇難的人,可以分為兩種:一種是命中該死的,一種是命不該死的;命中該死的雖然八字上本來確有生命危險,但不一定這在同一個月同一個日子要死的;因為可以發現一件事,就是這條船上有多數的人該死,這條船,又發現確然有所謂好像就成為劫數所在了。

因而,同乘此船的人中,雖然有人不該死,但因人數太少,就無法抵擋此劫數,而自己便不能不被這劫數所波及了。我們又發現有趣的事,凡是不該死而被劫數波及的人,依他們的八字看,雖然當時不至於死,但他們大都是不再有好運的人了。這是一個頗有價值的發現。因為我們並沒有發現一個正在走好運的人而死於劫數的。這事實就是說,凡是死於劫數的,都是該死的或是不再有好運的人,相反的就是:正在走好運的人,就不致於有枉死了。

雖然,也另有一種不該死而死的;如死於黃花崗的七十二烈士,死於抗戰的英雄們,除了有的命中該死的外,也有命中不該死,甚至正行好運的,那就是所謂死而不亡、雖死猶生的身後留芳百世,等於活著走好運了。這在命理上有此說法,是極有道理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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